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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5-14
非池中藝術網
林侑澂

詮釋框架的再解析 許家維《熊貓、鹿、馬來貘與東印度公司》發表於北師美術館

2018 銅鐘 8

自然、歷史、政治、經濟乃至文化,都是各具主體性的大命題,同時也環環相扣地相互影響著。當不同時空的事件交疊,在我們的經驗中往往只會得到所謂的主流結論。藝術家許家維在北師美術館所發表的《熊貓、鹿、馬來貘與東印度公司-許家維個展》,則是將種種事件及現象,從我們習以為常的「詮釋框架」中重新詮釋。跨越習以為常的狀態,再再對「事件們」進行了探究、梳理、連結與組構。以視覺藝術的呈現,為大眾提供對於文史思考脈絡的有趣可能性。

長期以來,許家維連結各種少被討論的視點,關心著多樣的命題。由每次的創作過程裡,獲得繼續研究的啟發。如在2008年作品「和平島故事」中,許家維從日治時期的造船廠出發,討論在其背景下的社會現象。而在2014年許家維在新聞中發現,中研院的考古團隊在和平島發現了1642年的「北荷蘭城」遺址,甚至發現北荷蘭城就位於和平島故事場景的同一地點。由此開啟了一系列關於「東印度公司」的研究與創作,一步步地對於17世紀台灣週邊區域的密切貿易活動展開了新的敘事。

《 熊貓、鹿、馬來貘與東印度公司 》由三件不同動物作為切入的主題,作品《黑與白-馬來貘》聚焦於二戰之前,亞洲各區域被侵略的一個縮影。當時懷抱歐洲本位思維的海上強權,將已經具備文化主體性的亞洲認知為未開化的「新世界」。這樣的態度不單關乎商業,也同時反映在文化霸權上,讓藝術成為了各種學科的紀錄輔助。藝術家們繪製了大量的動植物作為百科全書中的插畫。讓歐洲人持續用俯瞰的態度「為新發現的事物命名」。

在英國殖民新加坡的過程裡,兩位前後任總督William Farquhar和Thomas Stamford Raffles兩人為了誰先「發現」馬來貘,而展開了對於「詮釋權」的爭奪。許家維以嚴謹的考查,呈現出這一類政敵間的紛爭,從政治延伸到了自然、歷史,科學等等領域的現象。將時空交織的堆疊手法,反映出了當時殖民政治時代的掠奪者思維、甚至人性。更反襯出了外來強權對於(和馬來貘共同生活千百年的)原住民的偏頗態度。

2018 銅鐘 5

作品《黑與白-熊貓》則是從西元七世紀中國武則天時期(690-705)開始,延續討論至戰後、冷戰時期乃至當代的種種「熊貓外交」及其附帶效應。尤其從歐洲各國向中國租借活體熊貓,到台灣以「比照引進珍稀中藥材模式」引進這個物種。在這些故事的背後,每一個案例都有著多方濃厚的政治因素和目的。透過此作,許家維一方面將人類的荒謬呈現出來,一方面同時藉由這個可愛的動物,側寫著國際社會之間各國立場轉折的深層脈絡。

許家維將日本喜劇表演:漫才(まんざい Manzai)的形式溶入了《黑與白-熊貓》的敘事之中,側寫著熊貓外交在世界各地掀起的浪潮與背後的原因。以熊貓這個物種被強烈符號化的圖象意義,探討關於數位傳播、生物界限、歷史政治、虛擬與現實和開放性思維等的種種議題。也透過設想熊貓的視角,看待關於自身種族的各種事件。將長期累積且錯綜複雜的國際政經情勢,進行了一種幽默與嚴肅並存的側寫。

2018 銅鐘 2

藝術家許家維在本展發表的新作《武士與鹿》,以更加細膩的思維及技術,提供觀眾們在慣性認知之外,對於文史不一樣的理解方式。此作從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亞太地區所進行的鹿皮貿易出發,探討著供給端(台灣與柬埔寨)、需求端(日本)和海上貿易等等看似互不相關,卻在同一個歷史脈絡中相互牽動的真實事件。

《武士與鹿》這件作品的起始點,源於日本17世紀戰國時代,武士鎧甲在製作上對於鹿皮的需求。讓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(以及歐洲各國的東印度公司)在東亞確立了航線後,首先以台灣的鹿皮作為交換日本白銀的貨物。而在台灣的鹿皮產量降低後,轉而將取得貨源的眼光轉向了柬埔寨。綜觀歷史,歐洲海權國家進入亞洲,往往將展示優勢武力做為籌碼。在對於資源的掠奪過程中,當地政權和外來者雙方發生了「柬荷大戰」(1663)。這場戰事的最終,柬埔寨以國王封鎖湄公河兩端的戰略獲得勝利,算是少數原居民戰勝侵略者的案例。

然而無論是雙方孰勝孰敗,類似柬荷大戰的故事在大航海時代並不少見。17世紀時的東亞海域曾經同時有上萬艘各國商船穿梭其中,而位於航線中央的台灣周邊,自然也成為了保有最多沈船的區域。近年來隨著技術的發展,人們在水下考古的中取得了許多珍貴的史料。當中能夠被解讀的資訊,也成為了近年歷史學者們重要的參考。當時一系列關於海權時代的歷史事件,從歐洲到亞洲互為因果。《武士與鹿》則是將各地區看似個體的事件串聯起來,形成了一份海權時代裡世界局勢的縮影。

以電影從業背景進行藝術創作的許家維,運用四個視窗的投影組成這件作品,串聯了日本「武士文化」的傳承和意義、柬埔寨動物園中「鹿的復育」現況、柬荷大戰中「湄公運河」現在的砂石貿易和台灣周邊海域的「水下考古」。透過鹿皮貿易檢視當時的海路上綿密的「物聯網」,這個當代國際貿易架構的雛型。

許家維在此作的鋪陳上,將網路、搜尋引擎、超連結等等概念邏輯,與三百多年前的物聯網相互映襯。統合了多層次的研究,再以作品題目作為「搜尋關鍵字」的概念進行搜尋,對於《武士與鹿》這件事情的詮釋框架做出了有別以往的整體敘述。讓觀眾們在面對歷史文化的時候,不再局限於(某一國的)教育論述。而是能夠以更宏觀也更細膩的方式。去觀看這些被銜接在一個整體脈絡中的整體概念。

《熊貓、鹿、馬來貘與東印度公司》中所展示的三件作品,對於不同播放/投影的裝置本身也做出了有趣的嘗試。有別於一般暗房式的電影院空間,許家維運用了類似廣告牆、手機直立螢幕、電腦視窗連結等等的當代影像傳播的形式在作品上。多重視窗之間的切換、點選、放大縮小,位置移動等等呈現,也大大地增加了展場布置和作品本身的可看性。並且進一步地透過在硬體上反轉視覺慣性,再一次對於日常生活中的種種框架進行了反思。

對於藝術家許家維而言,影像本身即具備了「講故事的能力」。動態影像的作品相較靜態藝術,具備了更加多元的敘事可能。但許家維並非是以劇情片的範疇在定位自身創作,而是更加著重於「影像製作背後的行動」。作品製作的過程裡,溝通協調等等的項目都具備了其意義,藝術創作時的態度也必然會蘊藏於作品之中。當一群不同背景、立場、職位的人組成了工作社群(多數為拍攝當地招募的成員),共同為一個目標展開激盪,所發生的行動也是作品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。

一位藝術家除了在核心創作團隊的努力之外,同時也需要由許許多多懷抱理想的人們共同支持,才能完成一件好作品、一檔好展覽。《 熊貓、鹿、馬來貘與東印度公司 》的策展執行亦是一次多方合作、將不同的資源做出完善統合的藝文案例。從財團法人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與其下覓計畫銅鐘藝術賞的資助、到簡靜惠女士與尊彩藝術中心的強力支援,成果在國立臺北教育大學 北師美術館展間中做出完整呈現。走進北師美術館的展間,可以感受到各方的用心。展監所呈現的三件作品都具備豐富的內容和有趣的形式,是一檔相當相當值得細細體會的優質展覽。相信無論是何種背景的觀眾,走進展間都會有所收穫。